王桂芳還有事, 送她到辦公室就抱著一堆材料先行離開了。

宋明寶走到她指定的位置上，四處看了看, 周圍的桌子都是一色的, 刷了黃色的漆，漆有點褪色了, 桌上好幾摞文件, 下方有個簡單的開口抽屜。

她食指摁在桌面蹭了蹭，拿起來一看，有些臟。

正當她拿出帕子準備擦桌子時。

門外傳來腳步聲與說話聲, 宋明寶與來人對上了目光。

來的是個二十左右的女娃，圓臉, 梳著兩小辮子, 藍色棉襖灰棉褲, 她身邊還有一個膚色較黑的大臉女生，穿著灰色棉襖黑褲。

圓臉女生上一刻還在嘻嘻大笑, 看見宋明寶, 禮貌地合上咧開的嘴巴, 熱情地上前打招呼。

“同志你好, 我叫方梅，你是剛來的吧？”

“你好，我叫李江娣，”膚色黑的女生慢了半拍。

“我叫宋明寶，”宋明寶站直了身子，她此刻手裏捏著的小帕子就顯露出來了, 上面繡著精致的小梅花。

方梅自來熟，笑著誒呦一聲，“宋同志，你這帕子真好看，我上一回還在供銷社見過。”

李江娣脾氣比較悶，不會說話，只跟著笑笑。

“謝謝，” 宋明寶不知怎麽回，幹脆彎下腰準備繼續擦桌子。

“誒？宋同志！”李梅見她直接拿著帕子往桌面上擦，嚇了一跳。

“怎麽了？”宋明寶已經動手擦了，仿佛早就習慣了，臉色平常得看不出任何違和的情緒。

“算了算了，你擦吧。”方梅見她不心疼，幹脆不攔著她了。

就這麽一會功夫，她就知道這個宋同志估計家裏不缺錢花的，至少也是個受寵的。

她家裏有一塊一模一樣的帕子，也就出來見見朋友，看電影時會舍得拿出來顯擺顯擺。

方梅的心情一時非常覆雜。李江娣則抿著唇對宋明寶點點頭。

宋明寶一頭霧水，將桌子裏裏外外都擦了一遍，還挺累的 ，這會她倒是又想起陸志城了。

不過，還得熬到下班呢，想到這事，宋明寶有些悶悶不樂。

桌上的文件摞得不高，三人的桌子各自占了三個角落，方梅和李江娣兩人的在裏頭各占一個角落，而宋明寶的桌子是正對門口的。方梅偷偷摸摸地打量起她來，而李江娣一如既往地埋著頭。

隔壁的王桂芳聽見動靜，走過來敲敲門，三人一齊擡起頭。

王桂芳鼓勵了他們幾句要團結協作，認真完成工作，齊做先進分子，她又著急忙忙離開了。

昨天的任務下來了，方梅和李江娣對視了一眼，都開始忙碌起來，宋明寶收拾好桌子，坐在那隨便翻了翻。

聽著對面沙沙沙的寫字聲，宋明寶猶豫了一下，脆聲問道，“有要我幫忙的嗎？”

對面的兩人同時擡起頭，比較李江娣的一聲不吭，方梅則猶豫了一下從中抽出一頁紙，笑著道，“正好，我這還有一份沒寫的，你看看能不能寫？”

“壓力生動力，動力生效率，團結奮鬥，爭取入庫？”

“對，誒，我忘了，”方梅翻啊翻的從下邊抽出另一張紙，“你看看，這裏，按照這個內容來寫。”

“轉季的原因，咱們廠裏要進行結構調整，34900毛滌綸加量生產，35006套囤積，截止到這月七號之前，計劃產量93800……”

“你就按照這個來，報紙大標題就是你剛才念的那個，咱們做宣傳的，就是是維護咱們紡織廠的形象，同時登報讓外界知道咱們的情況，我們工人堅持奮鬥在第一線……”

不知不覺，方梅一不小心多說了一說，她不好意思地喝了口水，“你去吧，不會的可以問我。”

宋明寶拿著資料回到自己位置上，翻了翻沒有頭緒，又拿出往日的報紙翻了翻，開始動筆寫起來。

方梅聽見對面的動靜，偷偷看了一眼，她心中一急爾後加快速度，努力爭取在中午之前做完，她可不能落後於新同志。

一時，辦公室裏彌漫著競爭向上的氣氛。

王桂芳期間悄悄來過一趟，站在門口，她格外關註了一下新同志，見她也是在埋頭苦幹，滿意地轉身離開了。

中午前，宋明寶寫滿了八百多字，一頁紙兩面都滿了。

“你看看，”宋明寶站在他面前，下意識微仰起下巴。

“這麽快？”方梅震驚了一下，不會是亂寫的吧。

在看到之前，她沒法先下定論，“那我看看，”

放下自己正在忙碌的事，方梅接過她手裏的，迫不及待地開始看。

整潔的頁面，小巧的字體，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非常地舒服。

方梅寫報紙的水平算不上非常高，但在常人之中也是突出的，一頁看下去，她表情略微震驚。

確實，寫得比她好，宋明寶會用一些成語和更書面化的語言，明明是一樣的道理，到了她手裏表達出來的就完全不一樣了，讀起來更加文藝範，更顯筆下的知識水平。

一般人，也包括她，在寫產量數據的時候，有一個習慣就是直接將材料數據抄過去，而宋明寶不一樣，她將產量數據完整表達的同時，還會在最後進行平均比較和總結概述，讓人一目了然。一看這人就是用了心的。

“你，寫得可以啊。”方梅心情覆雜，最後不得不服氣誇了一口，就連李江娣也沒忍住走過來看，低頭看一眼她寫的，又擡頭看看宋明寶，然後點了點頭。

宋明寶唇角微揚，也不謙虛地說了句謝謝。

“還有什麽要寫的？”

方梅誒了一聲，放下那頁紙，小心翼翼地將它夾在文件裏，她拿著文件站起來，“我去把這交給王副科長，你等等我，待會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。”

宋明寶來不及攔住她，她就跑了。她回頭看身後的李江娣，李江娣對著她笑了笑。

方梅很快就回來了，臉上笑意滿滿，“我跟王副科長說了，她還誇你寫得好，誒？宋同志，我們邊走邊說怎麽樣？今天食堂加餐，有紅燒肉。”

方梅說著忽然想到什麽，“對了，這是你這個月的票，王副科長讓我給你的，她讓我傳達一下歉意，早上太忙忘記給你了。”

他們紡織廠的，每天中午都可以帶著錢和票去食堂吃，廠裏發的，足夠一個成年男人吃個九分飽 ，若是女娃子，吃一半還能省一半。

“謝謝，”宋明寶接過她手裏的東西。

“不用不用，”方梅自然熟，加上得知宋明寶是個肚子裏有墨水的，來到宣傳科不是湊數的，更不是給她添麻煩的，她心裏頭就開心了。

“對了，宋同志，正式向你介紹一下，”方梅忽然站定姿勢，挺直了腰，“我叫方梅，家住紡織廠後的小巷，今年十九，未婚，家裏有兩個哥哥，我是排行最小的那個。”

說完，她推了推李江娣，李江娣要靦腆許多，“你好，我叫李江娣，今年二十。”她的介紹要簡短許多。

她們都介紹了，宋明寶自然不會不懂事，“我叫宋明寶，今年十九，已婚。”

“你有對象了？”她的最後一句話，讓方梅驚訝地低呼了一聲。

結婚了，還？？應該怎麽說呢，方梅就覺得她不像是結了婚的樣子，她的狀態就很像未出嫁的姑娘，被家裏寵著的老小。

“對，”想到這事，宋明寶都不知道她的表情有多得意。

方梅半晌才恢覆驚訝的情緒，“沒，沒事，就是太驚訝了，江娣你說是不是？”

李江娣應和，“是，”

撇過這個話題，她們一行人已經出了辦公室，食堂的飯香飄蕩在整個廠子的上空。

方梅再次邀請，“宋同志，跟我們去食堂吃一頓怎麽樣？咱們廠子裏食堂師傅做飯十分好吃，不信你問李江娣。

被點名出來的李江娣又應和了一聲。

宋明寶思考了瞬間，她回家裏得自己做飯，做完一個人吃，還不如在食堂。

“走吧，”她同意了。

“誒，走！”方梅眼睛一亮。

食堂裏人來人往，宋明寶買了一份蒸蛋，一份絲瓜蛋湯和紅燒肉。

方梅看看她碗裏的又看看自己的，小半份紅燒肉和青菜，她往常都是打一個菜的，今兒是月初，她咬咬牙多買了一份便宜的青菜。

李江娣就更簡單了，一份蛋湯和青菜。

三個人找到座位坐下來，宋明寶咬了一口紅燒肉，臉上沒有表情，看不出好吃與否。

方梅好長時間沒吃肉了，一口肉一大口飯，還騰出空來看她，“怎麽樣？好吃嗎？”

方梅又心疼地夾了兩塊給李江娣，被她拒絕了，方梅只好自己吃。

宋明寶一時噎不下去，不好直接告訴她做的還沒有她自己在家做的好吃。

方梅也不等她的回覆就埋頭苦吃，忍了半個月沒吃肉，她現在能把沾了肉味的碗都吞下去。

想著不能浪費糧食，自己又買了三個菜，宋明寶楞是將自己吃撐了。

聽到方梅嘰嘰喳喳地說食堂師傅煮的紅燒肉有多好吃，宋明寶忍住了。

臨離開前，方梅忽然停下來，“今天食堂還能買包子，我買幾個晚上帶回去蘸醬吃，你們要不要？”

“我要買，”李江娣沒有猶豫，食堂包子比外頭便宜，一個就能頂飽。

“那我也買兩個，”其它的都不方便帶回去，宋明寶想帶兩個包子回去給他吃。

方梅驚訝了一下，“那我們走吧，”

宋明寶一天的工作就是寫文章改文章，邊學邊寫，她上手很快。

王桂芳下午又過來檢查了一遍就徹底放心了。

一天時間很快過去，下午五點下班時間，宋明寶和方梅他們在紡織廠門口分開。

天色還早，路邊隱約可見下班的工人，叮叮當當的自行車穿梭來去。

宋明寶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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